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隧道吞不掉的歌声

时间: 2025-10-11 09:43:00

2025年新疆铁路总里程达到9234公里。图为南疆铁路货运列车正在运送煤炭。 (乌鲁木齐晚报资料图片)

铁道兵战士在南疆铁路巴仑台段合影。(受访者供图)

原铁道兵老战士们现合影留念。(受访者供图)

参加南疆铁路建设的铁道兵战士攀登高山去修路(1978年11月9日发)。 (新华社记者李广宽摄)

南疆铁路起于兰新路的吐鲁番站,跨过吐鲁番盆地,穿过天山山脉,到达南疆的库尔勒(1983年9月21日发)。(新华社记者李广宽摄)

新疆网讯(记者王畅彤 金华晚报记者吴俊斐 蔡文洁)人们常说,不到新疆不知祖国之大,从过去“骑着毛驴上北京”,到如今穿梭在天山南北的旅游列车正用独特的出行方式,让“新疆很远”的固有印象逐渐淡去,让更多人把“去新疆”变成“说走就走的旅行”。

翻开 1973年的新疆交通图,天山山脉将新疆划分为南北疆,之间唯一的通道是一条途经托克逊、库米什、和硕的200公里公路,当地人称它为“干沟”。

炎热缺水、尘土飞扬的“干沟”,不仅是地理上的阻隔,更是制约新疆发展的瓶颈。“车在路上跳,人在车里跳,心在肚里跳。”这句流传至今的顺口溜,道尽了当年行路的艰辛。在当时,南北疆之间急需一条钢铁大动脉。

1974年,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五师、六师和四师的19团、20团、铁道兵独立机械团和直属通信工程营,受命承担修建南疆铁路吐鲁番至库尔勒段的任务。

在这些钢铁战士中,有1000多位浙江金华人,分别于1975、1978年进入新疆。他们在荒漠风口飞扬青春激情,在天山深处铸就铁血军魂,演绎了鏖战南疆的英雄壮歌,铺就了造福南疆各族人民的幸福之路——

初入天山 荒芜之地的坚守

从高空俯瞰,塔克拉玛干沙漠风卷沙粒翻涌,这片曾被称作“死亡之海”的神秘土地,如今正被钢铁动脉重新定义——南疆铁路沿天山南麓劈开戈壁;格库铁路经阿尔金山牵手青海;和若铁路绕沙漠南缘串起绿洲;喀和铁路则沿沙漠西南缘贯通喀什与和田。铁轨彼此相连,环绕沙海,终令瀚海变通途。

思绪飘到过去。“背上了那个行装,扛起那个枪,雄壮的那个队伍浩浩荡荡。同志呀!你要问我们哪里去呀,我们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……”1974年11月起,参建部队的铁道兵们高唱着《铁道兵志在四方》这首铁血军歌,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挺进新疆。

新疆铁路的发展史也是各地援疆的见证。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成立70年来,铁路从无到有,2025年总里程达到9234公里。这些贯通天山南北的“幸福路网”从来不是钢轨的冰冷堆砌,而是一辈辈建设者用磨出厚茧的双手、滚烫的热血与生命铺就的“梦想答卷”。

1975年7月,23岁的黄志能和战友们从北

京坐火车到乌鲁木齐,然后再坐8个小时汽车到达天山乌拉斯台。“下车的那一刻,所有人都愣住了:眼前是一片亘古荒原,砂石遍地,渺无人烟。”和他一同前来的金华老乡应志平,同样记得刚入疆时的种种不适应:山高缺氧,水烧到70℃就开锅,蒸出的馒头粘牙,大米夹生,蔬菜更是奢侈品,只能靠咸菜、咸肉和海带充饥。“白天抬头是荒山,晚上抬头是星星”,成了他们当时生活最真实的写照。

铁道兵需穿越天山峡谷,开凿隧道,跨越河流,修建桥梁。当地牧民听说后,连连摇头:“夏天山洪暴发,冬天大雪封山,铁路怎么能修通?”

“什么酷暑、风沙、严寒等困难,通通被我们踩在了脚下。”“哪里需要修铁路,铁道兵就去哪里!”铁道兵们没被吓退,他们在荒坡上安营扎寨,用石灰在山坡上写下“铁道兵”“要搞活天山”的大字,用脚步在坎坷的山坡上踏出施工小路。一场与恶劣环境的较量就此展开。

鏖战隧道 天山里的生死较量

当时金华籍铁道兵所在的19团,承担着胜利桥至上新光段1、2、3号隧道和乌拉斯台桥涵的施工任务。其中全长3783米的上新光三号螺旋隧道,是南疆铁路全线最艰险的工程。这条S形隧道要在天山“肚子”里转一个360度的大圈,出入口高差达48米。

为了加速上新光3号隧道掘进进度,团首长决定在沉睡的天山“肚子”里摆开“分兵作战”“各个击破”的战场:三营从进口掘进,一营从出口反攻,二营和四营每天爬“天梯”从半山腰入洞,分别从南北与一、三营会合方向奋战。

“这不仅是技术难题,更是生死考验。”回忆起隧道施工,黄志能的声音依然凝重。作为风枪手,他打响了隧道的第一炮。“一个排面要打36个炮眼,每个1.5米深。打完出来,全身都是灰,只能看见一双眼睛。”

“地上不长草,缺氧难走路,四季下大雪,风吹石头跑。”黄志能回忆,冬天施工时,很多战友

的手指冻得指甲变形、凹陷,却没人喊苦。更严峻的是,还频繁遭遇永冻层、断裂层、暗流沙和塌方。施工人员只能先破冰再掘进,穿着棉衣浸泡在冰水中,用钢钎撬碎石、用草袋堵涌水,累到缺氧昏厥便轮换上阵。

危险无处不在。有一次,黄志能在作业时遭遇塌方,为保护战友徐真孝,他的右肩肩骨被落石砸断。“要不是戴着安全帽,可能就交代了。”说着他下意识地摸摸肩膀,仿佛伤痛犹在。

据统计,在南疆铁路的修建中,268名铁道兵献出了宝贵的生命,魏聚增就是其中的一员。

1980年3月,面对排烟不畅、深十几米且直径仅一米的炮洞爆破任务,魏聚增主动请缨。洞内缺氧,刺鼻的气味让他连眼睛都睁不开,他只能用手在岩壁上摸索炮眼。半个小时后,他将雷管分别放进洞内三个爆破点,可当他点燃第三根雷管准备撤出时,第一炮突然爆炸,他被碎石掩埋不幸牺牲,年仅22岁。

现年70岁的李国建当时就是一位爆破手。“36个炮眼,哪个没响,在什么位置,必须一清二楚。处理哑炮就像排雷,一步错就可能付出生命代价。”

而67岁的王安民当时负责的是最繁重的体力活——列排架。他需要独自将6米长、重达百斤的方木扛进隧道,再将20公斤重的铁板一块块架设上去。“安全帽被砸出洞是常事,但我们从没想过退缩。”

然而天山的严酷,远超这些南方兵的想象。黄志能永远忘不了第一次学习打风枪死里逃生的经历:在涌水严重的隧道里作业后,他的衣服全部湿透。走出洞口的路上,衣服开始结冰,“冰壳”让他走不动路,慢慢地从行走变成爬行,最后全身冻僵无法动弹。“是排长带人把我抬回去的,捡回一条命。”

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,四个营的兵力采用“分兵作战”的战术,日夜四班倒,掘进、钻孔、装药、爆破、出碴与分段衬砌、浇灌钢筋混凝土衬砌,战士们用最原始的工具,一寸寸地凿通了这座螺旋隧道。

苦中明志 把铁路修到全新疆

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天山深处,露天电影成了战士们重要的精神寄托。

“电影要跑片,一个营一个营轮换。轮到我们时已是凌晨2点,但哪怕零下20摄氏度甚至更冷的日子,大家也会等着。”老兵江根林说。

1978年入伍的陈先中后来成了电影放映员。“一部电影在全团只有4天放映时间,我们两个人一组,不停地跑。再晚再累也要去,因为知道战友们在盼着。”

陈先中说,当《红灯记》《沙家浜》的旋律在戈壁滩上响起,《望乡》《桥》的画面在银幕上闪烁,这些远离家乡的战士们,才能在光影中获得片刻慰藉。“冬天的夜晚很寒冷,战士们裹着棉衣、跺着脚,依旧看得津津有味。”

逢年过节,陈先中他们还会去给当地牧民放电影。那天,牧民们会早早地抱着孩子、搀着老人来到放映点。“牧民的那股热情让我们心里暖暖的,而那声‘部队送电影来了’的呼喊,成为民族团结的最好见证。”

回忆过去,老兵们只有一个信念:“把铁路修到南疆各地”。这份承载着各族群众期盼的诉求,最终被写入国家建设蓝图——铁道兵精神的火种在新一代建设者手中接续传递。

1984年8月30日,是所有铁道兵永生难忘的日子。

在欢腾的锣鼓声中,第一列客车从库尔勒站缓缓驶出,开往吐鲁番。南疆不通火车的历史,在这一刻终结!这条钢铁大动脉,像脊梁一样把天山南北串联起来,让物资流通更顺畅,让边疆与国内其他省份的联系更紧密。

1996年4月,南疆铁路第二期工程库尔勒至阿克苏段动工修建。1998年12月1日,南疆铁路库阿段开通运营;1999年12月6日延伸至喀什。这条东起吐鲁番、西至喀什市,横贯新疆南部的钢铁干线全线贯通,全长1446公里。列车飞驰,搭载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,穿越茫茫沙海,驶向远方。作为南疆铁路网的重要延伸,2011年6月28日,喀什—和田铁路客运正式开通。

2014年12月28日,南疆铁路吐(鲁番)库(尔勒)二线开通运营(从鱼儿沟直接向南,不再进入阿拉沟)。吐库二线开通运营后,鱼儿沟经奎先隧道至焉耆段线路退出历史舞台。但对老铁道兵而言,那段岁月永远鲜活。

党的十八大以来,新疆铁路迎来大规模建设热潮。2014年11月16日,兰新高铁新疆段开通运营,标志着新疆进入高铁时代。同年12月26日,全长1776公里的兰新高铁全线开通运营,成为首条联通甘肃、青海、新疆三地的高速铁路,也是世界上一次性建设里程最长的高速铁路。

2022年6月16日,全长825公里的和田至若羌铁路通车,补齐了环塔克拉玛干沙漠铁路最后一段“弧线”,与已建成的南疆铁路、喀和铁路及格库铁路形成长达2712公里的世界首条环沙漠铁路线。

打开 12306平台,从乌鲁木齐到金华的火车全程只需 32小时23分,可谓让过去的天涯变成咫尺。

回到金华的铁道兵们也常常相聚。提起新疆,说起天山,聊起铁路,他们有讲不完的故事。

1978年入疆当兵的康永兴在2009年和2023年两次重返新疆。“最近一次,我回了一趟库尔勒,美得让我震惊!以前只有一条街,现在夜景璀璨,业态丰富。”得知2025年新疆铁路总里程达到9234公里,这位老铁道兵的眼眶湿润了:“值了,当年的付出都值了!”

天山依旧,铁路蜿蜒。如今,新疆铁路网已形成“一轴、三出疆、两环、两对外”的格局,不断延伸的铁路路网为经济繁荣与民生改善注入强劲动力。在“速度革命”与“服务升级”的双重驱动下,新疆铁路正从地理连接的“硬通道”进化为价值创造的“软平台”。

那些曾经年轻的铁道兵们已经白发苍苍,但他们用热血铸就的精神,如同这天山一般,永远屹立在这片他们深爱的土地上。

多说一句

刻在钢轨上的赤诚

当铁轨的银线刺破塔克拉玛干的黄沙,当复兴号的汽笛回荡在天山峡谷,我总想起那些被风沙掩埋的名字。

上世纪70年代,十万铁道兵如钢铁洪流涌向新疆,在吐鲁番的火焰山与库尔勒的戈壁间,用血肉之躯凿通了南疆铁路的咽喉要道。

奎先隧道的冰碴曾划破他们的手掌,冻得指甲凹陷成弓形;缺氧的2公里隧道里,有人昏倒前仍紧握风钻。老战士们说,他们最后是被抬出隧道的,可没人抱怨——因为“铁道兵前无险阻”不是标语,是刻进骨血的信仰。

如今,岗位上的铁路人用0.3毫米的轨缝精度延续着这种信仰。从铁锹到盾构机,从蒸汽机车到智能高铁,变的是工具,不变的是冰水中掘进的背影、烈士陵园未寒的忠骨。

这些故事不该只是躺在文献里的资料。当列车驶过和静县烈士陵园,请放慢速度——钢轨的震颤正与1974年的心跳同频,那是用青春浇筑的、永不生锈的誓言。 (王畅彤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