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苏轼一生漂泊的足迹中,江苏宜兴(古称阳羡)占据着特殊位置。“买田阳羡吾将老。从来只为溪山好。”这句流传千古的词,道尽了他对宜兴山水的眷恋。尽管苏轼病逝于常州,最终未能实现“归老阳羡”的夙愿,但他与宜兴的情缘已深深融入这片土地的文脉之中,成为当地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近日,江南时报记者采访了宜兴市苏东坡研究会负责人黄波,听她讲述这位旷世文豪与江南小城跨越千年的文化情缘。

东坡书院
琼林一诺成千古
苏轼的阳羡情结溯源
这段深厚情缘的源头,要从眉山苏氏与宜兴蒋氏的世谊说起。黄波介绍,北宋天圣元年,时任眉州通判的宜兴人蒋之奇的伯父蒋堂主持乡试,发现并提携了苏轼的伯父苏涣。翌年苏涣登第,成为宋代眉山苏氏第一个进士。蒋堂创立了蒋氏家学,苏涣创立了苏氏家学,两门家学同源。苏轼、苏辙诗文里屡屡提及此事。
公元1057年,在一次汴京琼林宴上,新科进士苏轼与宜兴才子蒋之奇、单锡比邻而坐。当蒋之奇描述家乡“溪山如画”的景致时,年轻的苏轼当即立下“鸡黍之约”——他日当卜居阳羡。这个看似即兴的约定,竟成为贯穿苏轼一生的执念。
宜兴对苏轼的吸引力远不止山水之美,这里更有一群在他人生跌宕起伏中始终不离不弃的挚友。黄波指出,蒋之奇、苏东坡、钱勰和王钦臣被称为“元祐四友”,从琼林宴初识一直到去世,蒋苏的友谊维持了近50年,其间无论仕途沉浮、天各一方,相互的信任和支持从未改变。蒋之奇的侄子蒋璨,自号“景坡”,堪称最早的东坡“铁粉”。后来,这位超级粉丝在宜兴山中专门营建景坡堂,用于收藏东坡诗文杂言和残章断稿,成为历史上最早的东坡作品收藏馆之一。
单锡、单锷兄弟则是苏轼在宜兴的至交。史料记载苏轼“爱其贤,以女兄之子妻之”,他亲自做媒把堂姐的女儿嫁给了单锡,可见交情之深。在苏轼被贬惠州的艰难岁月里,只有幼子苏过相随,长子苏迈带领其余家眷在宜兴生活。当时岭海隔绝,音信杳无,宜兴学佛者卓契顺见苏迈忧心不已,当即表示要为他送信给父亲。那句“惠州不在天上,行即到耳”的豪言,以及“涉江度岭,徒行露宿,僵仆瘴雾,黧面茧足”的艰辛旅程,成为这段情谊最感人的见证。
此外,宜兴淳朴的民风也是吸引苏轼的重要因素。据考证,苏轼至少六次在宜兴买田置业,田产由蒋之奇堂弟蒋公裕等负责照管,这些田产成为苏家重要的经济来源。绍圣年间,苏轼远谪岭南时,将家小留在宜兴;靖康元年,东坡次子苏迨去世后,其妻欧阳氏又率家人重返阳羡。最终,苏轼三子的后裔共享了这些阳羡田产。

苏东坡雕像
蜀山弦歌九百年
一座书院的文脉传承
在宜兴丁蜀镇蜀山南麓,青砖黛瓦的东坡书院历经千年风雨依然书声琅琅。900多年来,东坡书院诉说着苏东坡和宜兴的深厚感情。
历代宜兴百姓对苏轼的尊崇与热爱,使得东坡书院虽几经废兴,却始终能在原址保存,续写着这段不解之缘。1088年,苏东坡托田客筑室于蜀山之麓,始称“东坡书堂”,在此讲学授业,亦称为“元祐老屋”。之后,苏轼多次来到宜兴。1094年,苏东坡被贬惠州,苏迈、苏迨携家小就食宜兴,靖康之乱后,其子孙亦居于此。
南宋宝庆年间,苏东坡入祀宜兴先贤祠。端平年间,东坡书堂改为东坡祠。元代在原址上构建草堂,以祀东坡,史称“东坡草堂”。明代重建东坡书院,清代屡次修复,成为东南八乡培养人才之地。民国后改为东坡小学,从这里走出了会计学家潘序伦、院士吴浩青及一批工艺美术大师。
作为宜兴弘扬东坡文化的重要地标,东坡书院此前进行了全面提升,包括优化游览路线,更新展陈方式,开辟12个功能场馆,开设公益课堂,创新推出“东坡夜读”“开笔礼”等特色活动等,人气持续攀升。该院讲解员冯逸青表示:“这里每周都有两三场活动,覆盖全年龄层、各行业人群,让东坡文化得到了更好的传承和发扬。”

文脉赋能新实践
让千年IP绽放光彩
在焕然一新的东坡书院里,游客不仅能提笔描红感受东坡书法,甚至能体验AI生成诗作……这些数字互动项目正让这座古老书院焕发新活力,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、创新性发展的生动范例。
作为苏轼买田置地、意愿终老之地,宜兴至今仍留存大量相关历史文化遗产。近年来,宜兴深度挖掘、激活、利用东坡文化资源,使之更好地融入城市建设、人民生活,全力打响“东坡第二故乡”文化品牌,赋能城市发展新活力。
在深化研究方面,宜兴成立苏东坡研究会,系统梳理东坡与宜兴的历史渊源。研究会把握真实性、准确性原则,针对研究中的空白进行课题攻关,同时用发展的眼光阐释东坡文化的当代价值,推动文化传承及文旅融合。在活化利用方面,当地坚持“保用结合、以用促保”,提升遗址遗迹的吸引力。在城市更新中巧妙融入东坡元素,通过丰富的文化活动让东坡文化走进百姓生活。
在创新发展方面,宜兴注重深度融合,通过多维的沉浸式文化体验和创新的传播手段,使东坡IP“活起来”,织就人文与经济发展“双面绣”。加大文化创作生产,以东坡文化为素材,丰富宜兴文化文艺创作方式,不断注入新的源头活水。加大文旅深度融合,抢抓宜兴纳入“东坡行旅——中国文物主题游径”节点城市的有利契机,开发“宜兴东坡游径”,实现文物资源与周边非文物资源整合联动,打响东坡文化IP。
黄波认为,苏轼留给宜兴最宝贵的精神遗产是“阳羡田”这一文化意象。她解释,与陶渊明的“桃花源”一样,“阳羡田”已成为中国文人心中归隐之地的象征,但“阳羡田”更加真实具体。千百年来,“阳羡田”出现在无数诗文中,成为人们向往的精神家园,文人雅士心慕身追,更籍或迁居宜兴,为这块历史悠久的土地注入了新鲜的生命和持久的活力。
“尽管阳羡田园梦最终伴随着苏东坡北归染疴病逝常州而戛然而止,但他的独立人格和积极精神已永驻在阳羡的山川大地,也在这片罨画溪山播下了‘苏世独立、横而不流’的精神种子。”黄波说。从琼林宴上的青春约定,到蜀山脚下的千年书院,这段跨越千年的文化情缘,正通过持续的保护传承与创新转化,苏轼与宜兴的故事仍在续写。
江南时报记者 邓雯婷
马晓康 摄
